眾聲

眾聲1

韓寒這篇〈地震思考錄〉發表於2013年4月21日,馬家輝刊登在《明報》的〈民間的進步〉則於2013年4月24日,一先一後,都以兩次四川地震為討論重點。無妨假設馬家輝主要以韓寒的網文作參照,來一番議論和點評。兩文對照參詳,當可知靜心思考和理性討論之可為。

為免「死 link」,兩文都製圖上載。先說韓寒如何思考。

關於「志願者」。真心假意,大概都有吧。就是無意「做秀」,出現的時間不對,可能幫倒忙;另外,網絡發揮的力量,也如俗語所謂,既可載舟,也可覆舟。韓寒熱心參與過上次的汶川救災工作,得過讚賞,也受過揶揄。他的主要反思,認為確有做得「不是適當時候」之弊,但也得出有人愛站在「道德高地」來議論別人的熱心行為,就未必於事有助。

韓寒的「思考錄」,不只空議論,而是有自己的體會,前事不忘,後事之師,這就是他的「進步」。

韓寒的進步自是顯然易見;大概不止他一人獨有,也見於民間。這就是馬家輝的觀察或看法。我一向認為,如何面對天災,中國人並不比日本人差。如果韓寒的進步是真的,中國民間的進步也是真的,中國只是「落後」,未必永遠沒有希望。

不知情,可以利用種種方式獲知;不懂,可以學習。中國早已不是更早已不是個可以什麼都封閉掩蓋的國度,也不是大部分人都沒有學習機會的地方。只在於,有多少人想知情要學習。我對此樂觀。

都已是個什麼世界了。誰還可以隻手遮天。

就好好看事實,以事實為據,平心靜氣討論。一時意氣,沒問題;偶然偏激,也無不可。眾聲可以喧嘩,但也宜理性就事論事,有不清楚的先弄清楚,有誤會也宜先澄清再議論。只求謾罵發洩,於事無補。

(馬家輝還有續篇〈地震政治學〉,談的是中國官方的「不長進」,都是我們慣見常聞的情況,無不令人「感到氣餒絕望」。如何看,也不用多言了。)

眾聲2

眾聲3

眾聲4

眾聲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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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考.死亡

《奇鳥行狀錄》(林少華譯,上海譯文出版社,2009年8月第1版,2010年5月第3刷)有一個有趣的人物,名叫笠原May。說是有趣,有時又有點古怪,甚或有點靈異。沒看完整部小說,我無從判斷她究竟是否有特異功能。

話說小說主角渾名擰發條鳥爬到枯井中思考妻子失蹤的問題時,軟梯卻給這名十六歲少女笠原May拿走了。二人於是一個在井底一個在井口一次又一次對話,少女有時顯得稚嫩,有時卻有哲學家的慧思。她談論死亡與思考活著之意義的話,大有調侃哲學家神學家什麼的意味,倒又不無思考的價值﹕

假如人永遠只活不死,永不消失不上年紀,永遠在這個世界上精神抖擻地活著,那麼人還是要像我們這樣絞盡腦汁思這個想那個不成?就是說,我們或多或少總是這個那個想個沒完沒了吧?哲學啦心理學啦邏輯學啦,或者宗教、文學等等。如果不存在死這個玩意兒,這些囉嗦的思想呀觀念呀之類,也許就不會在地球上出現,是的吧?也就是說——」(頁290)

「也就是說——我是這樣想的——正因為人們心裡清楚自己遲早沒命,所以才不得不認真思考自己在這裡活著的意義。不是麼?假定人們永遠死皮賴臉地活著不死,又有誰會去認真思考活著如何如何呢!哪裡有這個必要呢!就算有認真思考的必要,大概也不著急,心想反正時間多的是,另找時間思考不遲。可實際不是這樣。我們必須現在就在這一瞬間思考什麼。因為明天下午我說不定給卡車挑死,第四天早上你擰發條鳥說不定在底井餓死,是吧?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。所以,為了進化,我們無論如何都需要死這個玩意兒。我是這樣想的。死這一存在感越是鮮明越是巨大,我們就越是急瘋了似的思考問題。」……(頁291)

思考.洗腦

我懶,又抄書。本來網上《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》也有「思考」的定義,我嫌過簡,用了百度百科的詳細解釋﹕

指針對某一個或多個對象進行分析、综合、推理、判斷等思維的活動。

分析、综合、推理、判斷,還有,喔,思維。原來思考是那麼複雜的事;實在毋須再加什麼「獨立」「批判」之類字眼了。

再抄《國語辭典》的幾個思考方式的簡單定義﹕

導向思考﹕面對問題尋求解決方法時的思考。因係受問題控制,而有方向性,故稱為「導向思考」。或稱為「邏輯思考」。

逆向思考﹕使用逆序邏輯去推理,即就事情結果追溯原因。如在數學上就答案去推論解析過程,在犯罪偵防上就刑案現場去追究發生的事實等都是運用逆向思考。

創造性思考﹕對問題之思考,不受固定方向與範圍的封限,能以變通、獨特、敏銳的方式,突破已知,妙悟新解。或稱為「擴散性思考」。

老實說,我頗討厭這種定義式的說法;不過,為了偷懶,而又方便說明,只好這樣抄下來。

再拋一本著名的小說,是,《一九八四》。這根本就是講「思考」的小說,「洗腦」的部分最令人怵目驚心。要極權統治,最有效的方法莫如所謂的「洗腦」。只是,人之為人,一大特點,就是懂得思考。懶得思考,聽到什麼信什麼,根本不知洗腦為何事。所以,令人喪失思考能力或懶於思考,就是最佳的洗腦方法。

香港在殖民時期,都愛說政府完全不提倡思考訓練這門上乘武功。不過,不提倡,似乎也沒有怎麼打壓,於是各自修練的人不少。

換了新天,行的,不少依然是殖民時期的教育方式,不提倡思考訓練即為其一。不過,強制填鴨式教育,更變本加厲。

看到好些討論,似乎都奇怪中小學都有所謂的「通識教育」,卻總覺缺了些什麼似的,其實就是「思考訓練」這門不可讓腦部偷懶而致腦退化的功夫。你一思考,腦就難洗了。看看《一九八四》,要洗一個愛思考者的腦,要動用多大的人力物力,以及,腦力,就知道教育局將「思考訓練」這秘方隱去的原因了。

不妨多說幾句。看看香港的大專教育史,就知道曾幾何時,香港中文大學仍是四年制時,第一年的基本科目中,就有類似「邏輯思考」的一科。就是後來改成三年制,仍有不少人慕名上一位明星教授的課。這位教授最為人知的,校內校外都愛教人好好思考。著書立說,還「巧立」了一個似也受人訕笑的名目,「思方學」也。曾有人說,中大的學生跟香港其他大專學生有點不同,可能跟這個有關。這完全是我的猜想,沒調查沒統計數據,作不得準。

餘下的一句話是,受教育署監管的中學甚或專上院校,課程都由教育局操控,大學就不完全獨立。但大學為了「生存」,獨立設計或廢除課程時,仍會按時世多方考量的。這個,我所知有限,不多談了。

思考.傾聽

《1Q84》(台北﹕時報文化,2010年9月初版1刷)有一個有趣的人物。名叫牛河。

反正是小說中虛構的人物,說想起乾炒濕炒牛河,大概也不算什麼吧。

這個人物,在村上春樹的筆下,初出場就怪模怪樣的。樣子怪,行為怪;有點像小丑。進入Book 3 ,竟一躍而成重要角色。Book 1、Book 2 都以青豆和天吾作雙線並交替的發展來推演故事,到了Book 3 ,牛河就成了三線發展之一員了。

第10章,有一段這樣寫他﹕

小學時代,平常他很少開口。……而且養成對別人的談話——不管談什麼——注意傾聽的習慣。用心從中得到什麼。這個習慣終於成為對自己有益的工具。他用這工具發現了很多貴重的事實。世間的人大半沒辦法用自己的腦思考事情——這是他發現的「貴重事實」之一。而且不會思考的人特別不聽別人說話。(頁146-7)

「世間的人大半沒辦法用自己的腦思考事情。」「不會思考的人特別不聽別人說話。」誰敢說自己已見盡世間的人。抑或可以用統計原理來下此定論。

這算是村上的觀察還是借這樣一個丑角來開玩笑呢。

豈可沒問題

都愛說《1Q84》(施小煒譯,南海出版公司,2010年5月第1版,Book 1)的「Q」與「9」的日文同音,所以《1Q84》其實就是1984。

村上春樹當然不忘刻意提到喬治.奧威爾的著名小說《1984》,也很簡略地介紹了內容(頁323)。

不過,1984之為1Q84,不如說是因為借青豆感覺自己「熟悉的那個1984年已經無影無蹤」,就將這一年自定為1Q84年。「Q是question mark的Q。背負著疑問的東西。」(頁138)於是這本小說很關心「思考」問題且經常提出「問題」;有一處乾脆借契訶夫來說「問題」。「問題」就是這本小說的重點。不妨又將那段文字抄下來。

疑竇叢生。「小說家不是解決問題的人,而是提出問題的人。」說這話的,好像就是契訶夫。精闢的名言。但契訶夫不單是這樣對待自己的作品,面對自己的人生時,她始終是同樣的態度。其間只有問題的提出,卻沒有問題的解決。(頁333)

只提問題,卻不用解決或解答問題。做小說家真好。不是嗎?

不去思考無謂的閒事

村上春樹在《1Q84》(施小煒譯,南海出版公司,2010年5月第1版,Book 1)中談〈遺傳因子的載體〉,還有後續。不如再抄下來,有些描述我刻意省略,只佔很少篇幅。

走向地鐵站的途中,青豆浮想聯翩,思索著世界的奇妙。假如像老夫人說的那樣,我們僅僅是遺傳因子的載體,那我們當中的不少人為何一定要走過一條古怪的人生之路?我們只要簡單地度過簡單的人生,不去思考無謂的閒事,只顧致力生命的維持與繁殖,不就足以實現它們傳遞DNA的目的了?走過繁複曲折的,有時其至是奇異的人生之路,對遺傳因子來說,究竟又能產生怎樣的利益?

……這形形色色的人存在於這個世上,又會給遺傳因子帶來怎樣的利益?難道遺傳因子將這些曲折的插曲當作色彩豐富的刺激來欣賞,或是為了某種目的而利用嗎?

青豆不明白。她明白的,不過是事到如今再沒有可能選擇別的人生。無論如何,我只能度過這樣的人生。不可能退貨,去調換一個新的人生。不管是何等古怪、何等扭曲,這都是我這個載體的現有形態。(頁312-3)

青豆與老夫人還談到邪教的詐騙行為,就是教團「領袖」的特異功能。跟上面所說的似乎不相關。也姑且再抄錄一段話思考一下。

老夫人皺起了漂亮的眉毛。「我們還不清楚這具體意味著什麼。老實說,我對這類玄奧的東西提不起絲毫興趣。從古至今,同樣的詐騙行為在世界各地不斷重複,手法永遠相同。可是,這種淺薄的騙局卻長盛不衰。因為世間大多數人並不相信真實,而是主動去相信自己希望是真實的東西。這樣的人兩隻眼睛哪怕睜得再大,實際上也什麼都看不見。對這樣的人實施詐騙,就像是擰斷嬰兒的手臂。」(頁308)

「世間大多數人並不相信真實,而是主動去相信自己希望是真實的東西。」都是聽慣聽熟了的話。

遺傳因子的載體

看書,可以帶來樂趣,也有可能帶來煩惱。

樂趣,可能因為可以紓緩神經,暫時令人放下一些憂慮。

煩惱,可能因為教人思考。思考,有時是煩惱的開始。

讀小說,有人愛抱著尋樂趣的心態。當然,看書本身就是充滿樂趣的事;如果喜歡看書的話。

我愛讀小說,因為我想以最「便捷」的方式找尋更多的人生,更多的道理。我不愛硬邦邦的說理,我愛在「生活中」去領悟。這其實也是自尋煩惱。

村上春樹的小說有深刻的道理嗎?總不可能說沒有。因為有生活就有道理在,更何況他的生活,自然的,還是自己刻意要過要經歷的,都頗為特別。況且他很愛思考,也很懂得說故事,還有些「古靈精怪」的念頭,不時令人頭暈轉向,不明所以。說故弄玄虛也無不可。哈哈,讀不懂,唯一可以替自己解窘的,就只能這樣說了。

下面的對話,抄自《1Q84》(施小煒譯,南海出版公司,2010年5月第1版,Book 1),不妨試想一下是否有些什麼。

「我也喜歡讀歷史。歷史書告訴我們,我們從前和今天基本相同這個事實。在服裝和生活方式雖然有所不同,我們的思想和行為卻沒有太大變化。人這個東西說到底,不過是遺傳因子的載體,是它們的通道。它們就像把累倒的馬一匹又一匹地丟棄一樣,把我們一代又一代地換著騎下來。而且遺傳因子從不思考什麼是善什麼是惡。無論我們幸福還是不幸,它們都毫不關心。因為我們不過是一種手段。它們只思考一點﹕對它們來說,什麼東西效率最高。」

「儘管如此,我們卻不得不思考什麼是善什麼是惡,是嗎?」

老夫人點點頭。「是啊。人卻不得不思考這些。但支配著我們生活方式之根本的,卻是遺傳因子。當然,這樣必定產生矛盾。」說完,她微微一笑。(頁271)

當然,這些未必就是村上春樹的想法。小說嘛,就有這個好處。這也是我醉心於寫小說的原因。

腦.電路

〈腦子裡短路了?〉,是因為竟然真有這種用法。

其實一直看下去,就知道「電路」或「短路」這個意念是貫穿著全書的。

小說以雙線發展,我不知是不是「平行世界」,會不會有相交的可能。但以青豆為主線的部分出現了「腦子裡短路」一語之後,另一部分以天吾為主的,就不止一次出現這個意念。

最初是天吾用電子處理器改寫深繪里那篇小說時,深繪里用電話約天吾見一個人收線後,天吾「把腦內的電路切換到相對現實的狀態,然後……」。(頁94)

然後是第9章,青豆覺得可能是自己的「腦袋出了毛病」(頁134);不然「不是我瘋了,就是世界瘋了」(頁139)。這都與「腦子裡短路」相關。

之後第10章,深繪里帶天吾見到她的老師,談到她父親的事跡時,提到一個類似烏托拜的組織高島塾。

高島塾的所作所為,要我來說,就是製造什麼都不思考的機器人,從人們的大腦中拆除自己動腦思考的電路。和喬治.奧威爾在小說裡描繪的世界一樣。(頁153)

往後還會出現多少次「電路」這個意念;哈哈,我不知道。因為我還在看。

只有.所有.乜都冇

我曾不止一次說過,我寫網文,只為自己而寫,就算沒有人看,還是會寫,按自己的意願去寫。但有人來看,我會高興;有人留言,我歡迎,也感謝。

是,我寫的東西大都不算什麼,倒是留言往往精彩;我還可以「邀功」的,是那些精彩的留言到底是由我的網文引發出來的。好阿Q啊。哈哈!

我寫的那篇〈血〉,不過是帶點調侃性質的遊戲文章,卻又因而上了一課。其實很簡單的一個概念,我都未能好好把握。話說有人留言說﹕

我估計只有女人才不怕血。

我的回覆是﹕

我不是說那位替我止血的女同事差點嚇暈了嗎?

我沒想到的是﹕

「只有女人才不怕血」並不蘊涵「所有女人都不怕血」。

「只有」是「表示唯一的條件(下文常用「才」或「方」呼應)」(《現代漢語詞典》第5版),也即除了「女人」,什麼人——當然包男人在內——都怕血。不過,原來「只有女人」並不蘊涵「所有」(全部)女人。

說「穿」了,不過是很簡單的概念,但我還是要想了又想,這才完全明白過來。這就再一次證明我為什麼讀不成哲學

莫要小看這種似乎是很小很簡單的概念,但搞不清,往往會給人搞混了,變成「盲頭烏蠅」,或是誤會了別人的意思也不知道。

我的回覆該是這樣才算較得體吧﹕

也有男人不怕血的。

多方思考

孔子問子貢,你和顏回相比,誰更強一些?子貢說,顏回聞一知十,他只能聞一知二。(《論語.公冶長》5.9)

嘩嘩嘩,這樣看來,我就算聞十知一,相信也難望項背。

看了三篇網文,似乎可作多方思考。文章的內容固然堪作思考,故事以外,似也可供細思。

先以愛情來想想。張小嫻問﹕

有多少愛,而今只道是尋常,當時卻愛得死去活來?

這樣的愛,是愛情還是墮落?

抑或,愛如墮落般使人迷醉,卻也使人對自身的所作所為感到心碎?

再說政治。黃明樂說﹕

政治這遊戲,好聽點說是妥協的藝術,難聽一點便是談判籌碼的角力。長他人志氣,就更沒有贏的道理。刀來劍往兵不厭詐,前提是,大家咁高咁大平起平 坐,較量過,才知勝負。

一場突如其來的辯論,就是深宮怨婦的一絲哀鳴,喚醒老爺,大紅燈籠高高掛,還剩他那一顆未點燈。民主派一旦吃醋爭寵,就把煲呔由賤妾捧成了老爺。

這些,難道在政壇打滾多年的「政客」還不知道,尚不及一個「選舉經理」妹?還是當局者迷,甚或是都難逃「吃醋爭寵」這一關?

最後,回到民生,或曰利益關係。且看張宏艷如何回首﹕

甚至,我作為他們的子女,不知他們的苦衷,有一段時間很不喜歡自己的父母,以為他們「無牌」,不懂英文「沒有文化」……直到我成為記者,懂得獨立思考後,才懂得問﹕「為什麼為華人看病要寫英文病歷?」

聰明如她,也要到成為記者,才懂得獨立思考。莫非真應了那句「事不經過不知難」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