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2016年2月6日《明報》D5
香港人甚而台灣人一般慣稱的「簡體字」,大陸則有「官方」定名,即「簡化字」。我慣用簡體字之稱,但有時在討論或引用資料時,也會採用簡化字一詞。大致上我看簡體字書都沒多大問題,但寫嘛,既因一直不愛寫,自然少寫,所以很多字的簡體或簡化寫法,一時都寫不出來。 至於執筆手寫為文,幾乎都取繁捨簡,總覺更得心應手。哈哈,再長氣一點,有人不愛用「繁體字」之稱,認為「正體字」才是正名,這個我不反對,但也不贊成或認同必須採用。
很多年前已有人以「繁簡由之」為書名,將「問題」簡化了,似乎再沒有引起更大更多爭議。不過,近年有所謂「反大陸化」或「抗紅」的強烈思想行動,反對簡體字甚而將簡化字定為「殘體字」,火火熱熱一番後,以為火頭已漸微弱,卻因教育局最近「忽然」推出文件,就小一至中六的中文科課程要學習簡化字資詢公眾,烽煙又再起。本來,問題可以很簡單,但又來了一個「老問題」,就是意見四起,有些更自說自話,意見未必不好或錯,但論據或資料卻每多錯誤,有些更跡近無知卻充有料更扮專家,不單「教壞」細路,也誤導別人,尤其一些懶人,愛吃「懶人包」,中毒日深,每易將毒素廣傳擴散,害人害己。
不妨先拿一篇專欄文章〈為何要學簡體字〉「開刀」,簡釋其中一二無知之處和錯誤資料,以稍正視聽。作者陳惜之這幾年有點火紅,猜想影響力會較大,不點出,當會更害人不淺。
先不說作者既然懂寫也不時「使用」簡體字,卻反對現今的小中學生學習簡體字,認為學生都會「捨難取易」,只學簡體字,不再懂繁體字,卻忘了自己也抄了資詢文件提到的那句:」學生在掌握繁體字後,……」。或者說,作者也跟我一樣,是自行學會簡體字的,只是反對在學校「強行」學習「只有幾十年歷史」的簡體字而已,更相信當局的目的,「推動簡體字和普通話教中文,不只是表面的理由,掌管語言就是掌管權力,語言從來是政治的手段。」是耶非耶,問問已多年被積極推行國(語)教中(文)的台灣人,就知道此中的道理有多「非必然」。 不過,我不打算在這方面爭議,只說此文作者的其他混亂和無知之處。
作者竟有此一問:「『簡化字』又是什麼」,真不是一名「資深」記者作者和現任大學新聞系講師所該提出的疑問;連上谷哥或百度一下都不想或不去做,又如何教導學生,或讓人對她的言論有信心呢。不說百度百科的「簡化字」條,單是維基百科的「簡化字」,劈頭即說「簡化字,民間俗稱簡體字」。陳惜之以自己的無知意圖將教育局一軍,卻先出了醜。再下來,簡體字是否只有幾十年歷史,維基也說了:「其簡化字形很多來自草書楷化或文獻中筆畫簡單的俗字、異體字、古字、假借字,也有當代人的創造。」其實,早在中共建國之前,也即「1935年(民國24年)8月中華民國教育部公布《第一批簡體字表》,採用了錢玄同所編《簡體字譜》(2400餘字)中的324個,附說明:1)簡體字為筆畫省簡之字,易認易寫,別於正體字而言,得以代繁寫之正體字;2)本表所列之簡體字,包括俗字、古字、草書等體,俗字如『体、宝、岩、蚕』等,古字如『气、无、処、广』等,草書如『时、实、为、会』等,皆為已有而通俗習用者。」
陳惜之或其他有興趣興者,可以瀏覽一下手抄本《脂硯齋重評石頭記》,裡面多的是簡體字,這本二百多年前流傳至今而成研究紅學的著名手抄本,似乎沒有人認為它破壞了幾千年來的中國文化精粹。
再提一篇網絡文章〈采(採)花的賊沒有手,一棒打去犬成龙(龍)〉,只就一個「采」字,即知作者連最簡單的中文字知識也不識,再講什麼文字學小學之類,可說費浪時間,但錯誤又不能不指出。網上《萌典》都說「采」「採」有些詞義相同即互通。上文作者Rosian可能從沒讀過《詩經.周南.關雎》:「參差荇菜,左右采之。」原來二千多年前的人可以沒有手而「采」荇菜,莫非不用手而用口?非也。「小學雞」都知道,「采」字,木之上,就是抓東西之手。這不過是很普通的「小學」常識而已,還有的,不多說了。
不如再說兩個「龠」字部的字。一是「龢」字,「飲龢食德」和「翁同龢」的「龢」字;另一是「龡」字。
說「龢」與「龡」是「和」與「吹」的古字,也無不可。龢之為龢,龡之龡,都可由「本字」解釋,雖然《說文》也將「吹」之為吹解釋了(出氣也。從欠從口。),但龡本來就與樂器即龠相關,解釋起來就順當得多。一字多義,於是由簡變繁,如采演變成採、彩、啋、睬等,不難理解,但龢與龡之變和與吹,有沒有破壞了中文造字的原意即將中國文化的精粹破壞了呢,大可細味一下。





《漢語大字典》(四川辭書出版社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