識字

《常用漢字詳解字典》(福建﹕福建人民出版社,1986年6月1版1刷)的〈前言〉引用了郭沫若一句話﹕「識字乃一切探求之第一步。」儘管我們有多不齒郭沫若這個人,但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。

這部字典在〈凡例〉中也提到﹕「四、釋義行文一般用簡化字。容易引起歧義的仍用繁體字。」所以,要消滅繁體字,是不切實際的事;恐怕繁體字會被消滅,也是不必要的擔憂。

張大春有一本《認得幾個字》,我在這裡也提過,是本很有趣的書,其實閒來讀一下,也很有益。

《常用漢字詳解字典》到底是字典,自然沒有張大春那本書有趣,但也不是太悶的字書。不知可還有再版。

選了一個簡單的「花」字,文雖短,內容可豐富。其中提到兩個寫法其實不同的「華」字,一作榮華、光華、華夏的「華」字。另一作「草木華也」解,這該是我們慣稱「古通花字」的由來吧。

這部字典沒有提到「華山」的「華」字。現在通用「華山」的「華」,在《說文解字》中屬「山」部首,寫作崋」,讀音也不一樣。粵音讀作「話」。對,「話山」,固然不會讀作「花山」,也不讀作富貴榮華的「華山」。「話山」,大概是很多人不知道的讀音。

按《常用漢字詳解字典》的說法,粗略而言,今天通行的「華,古通花」、「崋山」寫作「華山」,可能是隸變造成的「美麗的誤會」。

偶然翻翻這些書,滋潤一下,也是不錯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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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實與繁花

《董橋七十》(胡洪俠編選,北京﹕海豚出版社,2012年2月1版1刷 )有一篇〈流言〉,選自《從前》。

〈流言〉有很多意象不少比喻幾個人物不止一個故事。只因一個人的一句話就勾起了作者這件陳年舊事。

「絕代的天香啊!」老蕭說。「一晃幾十年,怎麼就蒼老得那麼教人心疼。」我不忍心追憶,叫他別再損人了。他不服氣,反駁我說,芳草遲暮總該依稀飄著天涯的景色,何苦滄桑成這樣﹕「莫非嫁了數十寒暑還放不下心頭那個風流校長?」他說。(頁97)

既說「流言」,董橋就乾脆列舉了一些,免生懸念﹕

他們說,玉姐黃昏時分總在校長寓所裡指導女傭替校長準備晚飯。他們說,玉姐清晨上課之前也在校長寓所的書房裡整理滿書桌的文件稿件。他們說,幾個小學生炎熱正午爬到樹上看玉姐在臥房裡替校長揰背。他們說,老校工那年中秋深夜撞見玉姐坐在校長腿上跟校長談心。(頁100)

為了回應老蕭的話,董橋跟著這樣寫﹕

竊竊的流言就這樣傳遍校裡校外。玉姐的大眼睛泛起傲慢而堅勇的亮光,橫掃一切疑惑、忌妒、欽羨和不不屑的神色。(同上)

董橋真會說故事。這個結語,能不動人﹕

在我迷惘的記憶裡,斷斷不是主觀意願杜撰的,依然是玉姐那雙水靈的大眼睛,傲慢而堅勇,時而是窗竹搖影,時而是野泉濺淚,不變的也許是那份揪心的愛。(頁101)

重讀此文,我依然感動,倒也在一段話中讀出一個似乎不符事實的情景。董橋只是轉述的。先將整段話引錄下來﹕

Joseph  Conrad 勸人不要亂採記憶的果實,怕的是弄傷滿樹的繁花。我也擔心有些記憶深刻得像石碑,一生都在;有些記憶縹緲得像湮水,似有似無;另一些記憶卻全憑主觀意願裝點,近乎杜撰,弄得真實死得冤枉、想像活得自在;而真正讓生命豐美的,往往竟是遺忘了的前塵影事。那是潛藏在心田深處的老根,忘了澆水也不會乾枯。(頁97)

比喻連綿,意象深遠,該是來自 Joseph  Conrad 那句話。希望我既不是太過實在而至焚琴煮鶴,但對結了果的樹,又同時還有繁花,頗懷疑是否可能。說是比喻,也不能與事實不符啊。

自然界中的顏色,大都自然和諧,令人舒服。最濃縮的「版本」,莫如花,看不同的花,不同顏色的花,就算有多不懂花多不愛花多不知如何憐花,看到那些難以用筆點染塗抹出來的色的彩,也不忍做摧花者。

一品紅固然紅得沒著一點雜,連深一點淺一點都沒有,滴上幾點水珠,添的不過是晶瑩,剔透的紅卻依然。沒話說。

白的竟然可以描出那種紅邊來;不會太紅,且在淡薄中顯層次,有漸變,到中心又來個更雅淡的粉紅。拿著畫筆點著水彩,縱然畫得出那朵白花,也不知如何再添上那繞邊的紅。工筆我不懂,寫意也覺難,能不有憾。

不是一品紅的紅,原來還可以在薄若蟬翼的花瓣上透露出來;似白帶黃若青的也如是。對照來看,自可覺出,美色,也不定要大紅大紫才是。

玫瑰,含苞時,紅而不露,就算來一個橫空突點似有美艷捨我其誰之意,也不覺其俗矣。

隨手拍,那些花

這幾天在街上,不時會看到紅紅的花,紅得比火還要紅,因為濃,濃得化不開;因為艷,艷得耀眼。卻又不覺得俗,真奇怪。許是天然的吧。

也有白花,間雜了一些淡淡的紫,不是洋紫荊,竟也是一叢一叢的少見濃密。要不是在香港,幾疑是披上了層層朵朵,春雪。尤其昨晚,僅十步之遙,只幾棵瘦樹,在街燈下,閃著光,更如霜似雪。忍不住拿出手機,隨手拍了兩張照。難免引來三兩人的目光投射。

放到電腦上一看,只是一片迷糊的,黝黑,分不出什麼是什麼。試著用電腦軟件調校,亮了點,倒像兩幅無題水彩畫,或油畫。

清明節前,是清明時節,確應了那句詩,幾乎整天都在雨紛紛的氛圍中。黃昏時在車上,也盡看到火紅火紅雪白雪的的花。到得又經過昨晚看過的幾株,依然一白搶盡了眾綠的彩。忍不住,再拍了兩張,大約是之前的位置。

像數不高的手機,在昏暗中,也只能如此了。

而其實,有再好的相機,由我來拍,大概也拍不出深深感受到的。

就用心記住好了。

花艷何須多

日子忽爾過。

原來又一年了。

這就想起「過」來。

過字條,百度詞典竟然沒收「過年」一詞,要另行去找,真過份。還是百度百科好。不過,又似乎太詳細了。無論如何,一個「過」字,連著的詞就多得一時也不易記起記住。

原來有「過電影」這樣的詞,說是

[recall past events;go over the past events in one’s mind] 比喻回憶往事。

一個人呆在房裡的時候,他常常過電影,回憶著那些難忘的日子,回味著那些往事的是與非。

粵語的「過你一戙」似乎更傳神。

其實,不知的還有「過去」的過去。佛家語說是「現在以前的時期」,很有點累贅繁複吧。

(過去原是佛家語,指前生。「現代漢語」的「過去」是「從前」的意思,不再有佛教的含義了。)

網上《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》的「過去」條,有這個解釋和例句﹕

死去。如:「人都過去了,何必還批評他呢!」

不批評過去了的人,算是中國的「做人態度」嗎?

由「過」字,竟又想到over。查一下英漢詞典,不懂的更多更多。翻下去,又覺有趣,原來以over 開始的字也真不少。隨便找一個字,overblown,「吹」過了頭?跟中文似有「異曲同工」之妙﹕

1(of flowers)past their best; too fully open(指花)盛期已過的,開得過盛的﹕overblown roses 盛極而衰的玫瑰。(fig 比喻)overblown beauty 遲暮美人。2(fml 文)overdone; pretentious 做得過分的;做作的﹕an overblown style of writing 華而不實的文體。

如此桃花,算是overblown了嗎。依然憐她惜她的,又怎會是狂蜂呢。

花為誰容

早上起來,忽然腦中浮起四個字﹕花為誰容。

誰寫的呢。我最先想到的是唐滌生。他寫的歌詞,很多我算是熟悉的,但總也想不起出自哪齣劇。這個時候,還有什麼比上網搜尋更令人暢快的事呢。

果然有不少「為誰容」的,但似乎沒有如此四字緊密相連的。試看﹕

《再世紅梅記》﹕柳擺江楓,花間嫩香,殘橋目縱。

《牡丹亭驚夢》﹕背燈徒自嘆,對鏡容。

《紫釵記》﹕豈無膏沐。(《詩經.國風.衛風.伯兮》﹕豈無膏沐?誰適為容!)

原來,唐伯虎確有一首詩寫「花為誰容」的﹕

過閩寧信宿旅邸館人懸畫菊愀然有感因題

黃花無主為誰容?冷落疏籬曲徑中。

盡把金錢買脂粉,一生顏色付西風。

老實說,我沒怎麼讀過他的詩。還有一首不相關的,倒是有趣,也一併抄下﹕

妒花

昨夜海棠初著雨,數點輕盈嬌欲語。
佳人曉起出蘭房,折來對鏡化紅妝。
問郎花好奴顏好?郎道不如花窈窕。
佳人聞語發嬌嗔,不信死花勝活人。
將花揉碎擲郎前:請郎今日伴花眠!

妒起來,有時真是什麼都做得出。

無花無假

這幾個廣告採自一本1981年7月出版的書。

書是介紹中國戲曲藝術的,我不懂戲曲,不擬介紹這本書。倒是在書中看到幾個廣告,頗覺「有趣」,就放在這裡齊共賞。

很想知道,這些牌子的產品,在大陸是否還有供應。

1981年,大概已有不少人富起來了,但似乎仍未能「通天」,「招搖過市」,讓天下人知道。就算鄧小平公告天下,可以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,還要過了好些日子,「富戶」才慢慢「浮現」。

以前,香港人要買品質好的東西,到大陸去找的,品種似乎不太多。什麼美容品洗髮精,還有電視,相信要買大陸貨的,主要還是國內的人吧。

幾個廣告,現在看來,無論廣告設計,還是產品本身,真有點土裡土氣。但那時大概不會要求那些產品有精美的包裝和特別的品質。要「好」的東西,自會「他求」。不過,倒是鮮有聽聞「造假」的東西出現,有些護膚品,在乾冷的北京,我用過,也送過給女孩子,從沒聽過有人塗得滿臉麻癢甚或「變臉」。更不會有吃了變大嬰的奶粉。真是貨真價實,無花無假。

那時算不算老好日子呢?我只曾多次在那個環境「路過」,沒真正生活過,實在不敢或沒資格多加評語。

現在的國情,是愈來愈來人富起來了,中國也逐步走向富強大國之列了。但花花世界,假作真時真亦假,回到國內,隨時會「中招」似的。就算是「路過」,似乎比以前更擔驚受怕,更不易居了。

希望真的只是過渡時期,而這種生活快點過去。

花影蟬蹤


花,是近日頗常見的花,卻不知名。拉近一點看看,如何?

楊樹上,看到蟬蹤嗎?是蟬蹤,不是禪宗。躲著,鳴了又停,停一會又鳴。頭岳岳,終於找到了。

你呢,找到了沒有?又拉近一點看看,如何?

原來比小時候慣見的要小。好多年前了,跟母親討一點不知什麼粉,混水煮成帶有黏性的濃漿;或是直接用水,塗在長竹桿上,幾個小孩子,就一起找最多蟬鳴的樹林,夠得上高度的,就試著一隻隻黏下來玩。說難不難,但也不是每次都有收獲的。

那時不知道,以為鳴叫的是雌蟬,總愛稱不叫的做「公」,捉到也大多放走。有時用線縛著蟬腳玩厭了,就翻開蟬的肚子,看兩片薄膜如何發聲。有意無意間,會將薄膜弄破,就雌雄難辨。

現在家居附近有樹,每年都會聽到蟬鳴。荔熟了,端午來了又去了。當然不會想到要捉一隻兩隻蟬來玩了。

蟬在「面世」前,原來要經過很長時間成長,一旦可以自由自在地飛,地叫,日子卻很短,完全不成比例。


大概只有人才會這樣去計算的吧。蟬,大的,小的,綠的,棕的,黑的,能叫的,就盡情盡性地叫,叫不來鳴不出的就等。然後,就這樣不間斷地傳宗接代,似乎無怨無悔。

脫身之後的殼,更成為人類的藥材,可謂遺愛人間。真偉大。

補記在成長過程中,對植物的傷害是不少的。)